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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人书额

    严嵩书六必居及西鹤年堂额,并大高殿石坊诸字,凡稍谙北都掌故者无不知之,此外名人手迹尚不止此。

    继昌左庵琐语云:西四牌楼南兵马司胡同有败残古庙门三楹横嵌石额,有大德显灵宫字径尺,楷法精浑,与六必居字相似。

    周寿昌思益堂日札云:京师骡马市大街西天香楼四字相传为董文敏书,一云王梦楼所书。

    野获编云: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尤为异闻。

    凶宅

    旧京向有凶宅之说,居者辄不利,且有所谓四大凶宅者,人亦不能尽举其名。其最著者,虎坊桥之湖广会馆也。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两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

    此外诸家笔记所载,复得数事,并录如右。

    俞樾右台仙馆笔记云:萧山汤文端公官京师时,居东单牌楼,其屋相传为乾隆时大学士和坤旧第,素称凶宅,及文端居之,了无怪异。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云:铁门有兵马司署及文昌歌院,向传居者不利,予门对司署之邻宅,自归安姚文僖居之,后数十易主,近年乔松年河督修葺之,题门额曰千年铁门限,盖欲为久居识也。然不两年河督由仓场侍郎外授,胡家玉左都继之,一年即贬官。同里如徐寿蘅侍郎,马恩溥阁学,皆居,此甫逾年,徐丁忧,马出为江苏学政,即卒。

    汤用中翼駉稗编云:京师有四凶宅相传多怪异,人不敢居。南城外粉坊琉璃街一宅尤凶,终年扃闭无过问者。有山东贾利其值廉僦之以开酒馆,初时车马填门无甚异。一日有贵官携两小伶来猜枚行令,饮兴极豪,忽闻后院清歌婉转,响遏行云,非精于音律者不能,徐起探之,遥望灯烛辉煌,似有十余客分一席坐,趋近逼视,客皆无首,大惊仆地,两伶继至亦仆,家人踵至,灌救移时始苏。从此酒肆收歇,宅仍封闭矣。又西河沿一宅亦四凶宅之一,京官某自诩胆气,辟居之,方就枕,壁厨忽开,有一骑跃下,人长三寸许,戎装腰弓矢,执戈环地而驰,须臾连跃下数一骑,装东皆同,末后一人红袍骑马出,状稍伟,似领队者,指挥众骑攒射某,矢长寸许;着股痛入心腑,急蒙被以枕投之,家人闻声奔集,诸骑皆杳,启视射处一箭洞入,拔之小铁针也。某遂移去。

    揆其所以,固由偶然之事附会以成。然北都经变乱将千年,死于兵革横尸墙壁者,何可纪极。街谈巷议,指点怪异,亦不尽无因也。

    金元宫殿额

    日下旧闻引金□经:宫殿额为故礼部尚书王兢所书。野获编称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二事皆足广异闻。

    秋佳

    四时莫佳于秋日,而秋日尤莫佳于中秋前后以至重阳。此际多晴而少风雨,日色暄妍,空气燥洁,无论游息,皆得其宜。每于辰午之间把卷坐廊间,草树之芬,沁人心脾,俗尘五斗为之尽涤。一过重阳,则风高寒厉,将为御冬计矣。庚午寒候尤早,重阳已飞雪,亦罕遇之奇也。往时习俗以孟冬朔日升火,次年仲春朔日撤炉。近人习于奢靡,多自季秋下旬至次年仲春下旬,约五阅月,炽炭不息。隆冬家家有炉火,转不觉冷,虽不裘亦可。

    钟鼓楼

    元之中心阁以适当都城之中故名,盖即今鼓楼之地。折津志云:其台方幅一亩,以墙缭绕。与今鼓楼亦相似。鼓楼在元时名齐政,上置铜刻漏,相传为宋时故物,日下旧闻考已云不可考。今惟置大鼓一面。甲子以后,改为明耻楼。其北有钟楼,皆累朝伟大之建置,惜不能善利用之。

    广和居

    近百年来宣南士大夫宴集多喜在北半截胡同之广和居,闻肆中曾存何子贞所欠帐单,其上有贞翁亲笔数字。不知为何人谋去。询肆中最古之史料,仅出倒字一纸。(北方所谓出倒即今南方所谓招盘也)其字云:

    道光十一年十月初二日立倒字人盛莲英今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开设隆盛轩酒铺门平房二间一处因无力成作情愿倒与申广泰开设广和居生理言明出备倒价京平足银四十六两正……

    又据肆中人云,庖人孙姓自同治四年起,入股一成四厘五,自此营业渐盛,盖亦其经营得法之一端。道光中叶,正文恬武嬉之时,京朝士夫盛以饮食征逐为事,张之洞食陶菜诗云:“都官留卿为嘉宾,作绘传方洗浴尘,今日街南询柳嫂,只缘曾识旧京人。”注云:陶凫香宗伯以西湖五柳居烹鱼之法授酒家,名曰陶菜。此即广和居之典故也。其后又有所谓“总理”者,据樊山续集诗注云:当译署初设时,宣南广和酒肆以杂菜豕肉脔切为美名曰“总理。”近有江豆腐一品,则余忘其出典矣。

    肆颇风雅至近年犹遍悬诗人墨客名迹,无一俗笔。卒以住宅多移入内城,无法以振其业,开肆正及百年,而戛然止矣。悲夫!

    市肆

    折津志所记元时诸市有米面羊马牛驼驴以及鹅鸭鹁鸽段子皮帽等市,皆在鼓楼前后。菜市珠子市文籍市纸札市等则在城南。其遗迹已不可寻。今街巷名称,犹有灯市马市猪市米市皮市珠宝市花市等,盖皆明以后之制。至今猪市犹卖猪,花市犹卖纸花,古昔遗风,分曹列肆,犹有存者。

    至铺家专卖之物,春明梦余录尝列举之:如勾阑胡同何关门家布,前门桥陈内官家首饰,双塔寺李家冠帽,东江米苊党家鞋,大栅栏宋家靴,双塔寺赵家薏苡酒,顺承门大街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鹤香,帝王庙街刁家丸药。至抄手胡同华家专煮猪,内而宫禁外而勋戚皆知其名,蓟镇将帅置走马传致;想见当时风俗物力,亦如宋人小说所监称之旧京玉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等物矣。然无一在外城,可知明代外城宝甚萧索也。

    北海小记

    团城之北,驾石梁,南北树坊二,南曰积翠,北曰堆云,桥作蜿蜒形,过桥即琼华岛矣。岛周二百七十四丈,(日下旧闻考所载如是)旧有广寒殿,相传金章宗时李妃妆台遗址,元改名万寿山,又称万岁山者,盖金人迁汴京艮岳石,即累成此山。台榭点缀,林树隐映,象海上蓬壶。非数百年固不办也。

    自顺治八年立塔建刹,始易椒兰之殿,为蓓萄之寮。据乾隆御制白塔山总记,称塔后列刹竿五,其下为藏信炮之所,八旗军校轮流守之。盖国初始定燕京设以防急变者,雍正年间,复中明其令,载在史策,其发信炮金牌则藏之大内。是白塔为了望台之说信而有征。窃疑其下或尚有窖藏军器以备非常者。

    寺之下曰悦心殿,为诸帝临幸之所。殿西为庆宵楼,据高临下,磴道蟠折,昔国立北平图书馆未成时,借用斯处藏书焉,楼西石严旋曲,曰一房山,曰蟠青室。

    由悦心殿循山西行,过桥,曰琳光殿,甘露殿,阅古楼,则藏法帖之所也。其后有古井一,乾隆御制记云:“工人于山之西麓掘地得废井一,砖甃木盘,层累鳞(礻+成),寻丈以深,辘轳绠汲,可致山颠,乃知辍耕录所称引金水河于山后转机运(大+目+目+斗)至山顶者妄也。”然此井亦必金元时物,历数百年而如新,且山半凿地及泉,其工程之艰伟亦可惊矣。

    阅古楼之北则漪澜堂,临湖一望,天光云影,豁然烂然,石栏数十丈,波声直拍槛底,盖仿金山之胜。近岁北海辟为公园公私画舫均于此放棹。

    由白塔之东,过陟山门,循湖岸北行,入山径,曲折高下,有轩临池曰濠濮间。又北有别殿曰春雨林塘,更北曰画舫斋,更北曰古柯庭。画舫斋前,方塘一亩,荇藻浮香,波平若镜,加以门外花树隐映,曲径通幽,使人有悠然尘外之想。古柯庭中槐树一株,千年物也。垂阴满地,颇似古寺中别院。游北海者当以此处为最惬心,今为董事会所据云。

    循湖岸北行,过蚕坛,转而西,则北海之北岸。有巨刹曰西天梵境,琉璃坊建于其南,五色交错,备极精严,其后有九龙壁,龙各一形,之而浮动,极意匠之能。凡欲观琉璃匠术者,于此叹观止矣。

    更西曰浴兰轩,轩后曰快雪堂,迥廊嵌石刻,今为松坡图书馆,以祀蔡公。

    更西临湖有亭五,中曰龙泽,左曰澄祥滋香,右曰涌瑞浮翠,金鳌退食笔记云:“后有锡殿,锡为之,不施砖甓,每岁盛夏,太皇太后避暑于此,”想其结构必有可观,今无存矣。

    北海为辽金故苑,明代于此增置台榭,清代同光间犹偶供游幸,庚子之役,顿遭兵燹,回銮以后,即绝意于此地。民国六年有辟为公园之议,荏苒多时,至十三年始实行开放。以团城东首之承光左门为其正门,并于西石压桥之南辟一新门为其北门,其南面之桑园门暨东西之陟山阳泽二门迄未开启。园中临流面山之处,多招商设茶坐,驵侩喧阗,饮食狼籍,已失雅致。其实市政当局若稍具远识,宜洞辟北海南北东西各门,使市中车马得以通行驰道,既可疏通南北交通之阻隔,复可使市民得恣遨游,庶符与民同乐之旨。其亭馆坐落,别售入览券,仍可略增收入也。

    金鱼池白纸坊

    燕都以所业名其地者且沿数百年不改者有二,曰金鱼池。

    帝京景物略云:金故有鱼藻池,旧志云,池上有殿,榜以瑶池,殿之址今不可寻矣,居人界池为塘,植柳覆之,岁种金鱼,以为业,池阴一带园亭甚多,南抵天坛,一望空阔,每端午日走马于此。

    燕都游览志云:鱼藻池在崇文门外西南,俗呼曰金鱼池、蓄养朱鱼以供市易,部人入夏至端午,结篷列肆,狂歌轰饮于秽流之上,以为愉快。

    白纸坊亦然。日下旧闻云:“元于此设税副使,今其地居民犹多以造纸为业。”财政部印刷局亦设于此,可谓得其地矣。

    贫妇沿街收买废纸,以火柴相易,运往白纸坊,造为迥龙纸,亦惠贫之一道也。然居家者偶一不慎,要件易为仆妪盗卖。

    佛寺

    朱竹诧云:自辽金以至于元,靡岁不建佛寺,明则大蟠无人不建佛寺。成化中京城内外敕赐寺观已至六百三十九所。王廷湘诗云:西山三百七十寺,正德年中内臣作,则所建可类推矣。

    明人建寺虽多,而古寺之毁亦莫甚于此时。析津日记云:内官营建,欲侈已功,辄去故碣,既更新额,并毁旧碑,使考古者无足征,真可憾也。

    燕京杂记

    无名氏燕京杂记云:京城内外以及郊坰边地僧寺约千余所,半是前明太监所建,览其碑碣,或以为退后香火,或以为代君后资冥福,观此可知胜朝宠任宦官之过。今内城诸寺多改住喇嘛,而喇嘛之居,穷奢极侈,逾于汉僧之兰若。

    京师竹枝词

    昔人诗中描写时世风俗之作,最为社会史料珍品,独惜散漫未经整理耳。有清一代诗人集中尤多此种作品,即以北京风俗而论,蒋士铨忠雅堂集中有京师乐府十八首,而杜浚变雅堂集中竹枝词十八首,写明季北京社会状态尤真实有味,惜于今已有不甚可解者,在当时固白话诗而且富于幽默者也。

    其写纨绔子弟不识字者云:

    马上谁家白面郎,如何衣锦不还乡,点金扇底乌纱帽,归去听人讲报章。(原注时传濑水一锦衣不识朝报,特延一西席讲解,此盖记实事。)

    其写寡妇再醮者云:

    谁家少妇一身新,着锦穿红嫁比邻,女伴不须相健羡,早间初是未亡人。

    又云:

    死却村郎就好婚,有缘嫁得四衙门,高烧银蜡从君看,脂粉能遮假哭痕。

    其写北妓之着皮裤并嗜大蒜者云:

    茅檐灰壁挂琵琶,皮裤高盘炕上挝,却说客来休见怪,竟无新蒜点香茶。

    其写卖婢者云:

    札花衣服着来多,打扮丫鬟付卖婆,急向街头呼太太,快同锅上烙波波。(波波饼也。)

    其嘲买帽者云:

    老店驰名刘鹤家,三钱买得好乌纱,昨来误怪称呼别,乞丐相逢总呼爷。(刘鹤家盖京中著名帽店,犹后来之内联升也。戴上新帽则乞丐亦尊之为爷,嘲官派也。)

    其嘲戏班云:

    青红五色旧衣裳,唱价身高老弋阳,客子忍寒无不可,十分难忍这般腔。(极言其难听也。)

    钓鱼台

    近郊可游处最古且最雅者,无过阜成门外之钓鱼台。宫墙环翠,曲沼回漪,从深深苔径中行,颇似身入江南名园也。十余年前为闽县陈叟所得赐庄,近归北平大学农学院矣。余读越缦堂一记,最爱其写景自然,录于左:

    钓鱼台地属玉河乡之池水村,亦曰花园村,去三里河西北里许相近有圆通观,为金主游幸处,金人王飞伯(郁)尝隐于此,见元遗山诗。乾隆三十八年浚治成湖,以受香山诸水,于湖之东口置闸以蓄泄之,其下流由三里河达阜城门之护城河,至东便门入通惠河矣。湖中有泉,涌出堤岸,周围约二里,中悉种莲,较十刹海多几倍之。近水为稻田,堤外积土,隆然成山,迤逦相属,西山修黛,横翠可接。湖中有船,方篷施幔,仿佛吴制。偕云门敦夫招棹人,携茗具,缓泛其中,山水清晖,怡然心旷。惜花时已过,荷叶亦大半摘去,枯筒万柄,偶见田田,一二晚花,红鲜艳绝而已。买莲子食之,甘脆殊绝。夕景衔崦,遂尔回舟,榜人采菱角一包以献。循堤至钓鱼台行宫,列圣诣西陵驻跸进茶处也。宫墙周里许,下有水栅,以通湖流,宫门面南,入门过桥为养元齐,东向正厅五间,回廊四币。又西为潇碧斋,中为品字形,窗格玲珑,波黎四照。又西过桥,登石山为澄漪亭。亭中悬高宗御制诗云:“墙外为湖墙内池,一般凭槛有澄漪,剔疏意在修渠政,何必瓶罍细较斯。”亭后下山过桥,以桥已断,仍由来径,曲磴逶迤,老树夹峙,水泉(氵+捋右部+虎)(氵+捋右部+虎),略约相望。宫后为堵墙如城,下临湖焉。由后门出观湖闸,渐已断裂,尚可行人,时夕阳适开,循湖再过桥登车而回。

    庚辰八月初七日

    小南城

    明之南内,为景泰时锢英宗处,所谓小南城也。日下旧闻考云:沿河尚有城墙旧址。盖自天顺复辟以后,乃大增离宫别殿。涌幢小品云:每殿后一小池,跨以桥,池之前后为石坛者四,补以栝松,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左右回廊,与后殿相接,盖仿大内式为之。又景帝建隆福寺,曾取其中翔凤殿之石阑干。今寺虽已颓毁,而石陛甚壮丽,当犹是南内故物也。

    可斋笔记云:天顺三年七月赐游南城,中有宫殿楼阁十余所,桥皆白石,雕水族于其上。南北有飞云戴鳌两牌坊,东西有天光云影二亭。又北叠石为山曰秀岩,最后有圆亭,引流水绕之曰环碧,移植花木,青翠蔚然;如夙艺者。观此则宫馆之丽可想。今南池子西南俗名飞龙桥,盖即飞虹二字之讹耳。

    南内包地甚广,今南北池子皆是。北池子北头之骑河楼,相传当日以有楼跨玉河得名。日下旧闻考因以所谓桥上有亭曰涵碧者当之。此外尤有可记者,明南内有洪庆宫,为供番佛之所,疑即今之玛噶喇庙。庙在康熙间即睿府改建,然仍沿旧称。乾隆间改锡普度寺名,中仍供黑护法佛,有睿亲王所遗铠甲弓矢。天咫偶闻云:普度寺殿宇极宏,佛像极奇,皆西天变像,手执戈戟,骑狮象,陈设多宝物,沉香长及丈,雕镂花纹,明成化中番僧板的达所供七宝佛坐,即仿其规式造。五塔寺者,今尚供寺中,完好无恙,乃木雕加漆者。疑涌憧小品记所云南内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者或即指此而言。

    南池子之门神库,在明代为玉芝宫,即嘉靖中所建,世庙以祀兴献帝者。四十四年庙柱产芝,故名。清代用为门神库,实贮内用木器,今屋宇渐倾颓,有大铁锅数日仆于地,不知何用也。其旁有门通太庙,今改为政治学会会所。

    普胜寺今名石达子庙,顺治八年敕建,有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碑,乾隆九年修。有工部侍郎励宗万碑,四十一年复修。即日下旧闻考所谓有城墙旧址之处,今为欧美同学会会址。

    袁中郎游记

    近人忽喜公安袁氏宏道之文,此乃三百年来学士所鄙弃,以为野狐禅者,文章之显晦,亦有命存焉耶!袁氏有满井游记,此处为谈燕京掌故者素所不道,赖袁氏之文,以存佚闻。亟录于左: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二十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流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稍披风,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胜,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夫能不以游坠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惟此?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已亥之二月也。

    明人文集中记京师游踪者殊不多,盖尔时出郊非易易也。袁氏又有游极乐寺记一篇云:

    高梁桥在西直门外,京师最盛地也。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棋置,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而西山之在凡席者,朝夕设色以娱游人。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游。时柳稍新翠,山色微岚,水与堤平,丝竹夹岸。跌坐古根上,茗饮以为洒,浪纹树影以为侑,鱼鸟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皆相视以为笑。而予等亦窃谓彼筵中人,喧嚣怒诟,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少顷遇同年黄昭质拜客出,呼而下,与之语,步至极乐寺观梅花而返。

    高梁桥为燕郊之具有烟波景物者,慈禧置倚虹堂于岸侧,每幸颐和园于此登御舟焉。袁氏写景诚工,试取越缦堂日记与之对照。

    同治壬申记云:进正阳门出西直门,至极乐寺。道中见河流清抱,平野绿缛,西山映带,垂阳夹畦,大有江南春意。河即高梁河,水经所谓高梁水也。发原玉泉山,山亦以泉名也。寺明成化时建,与崇教坊元时所建之极乐寺同名,彼寺在内城东北隅,近国子监。寺中海棠红萼未放,杂花乱开,伯寅香涛及逸山秦宜亭吴清卿编修(大澄)许鹤巢(赓扬)雇辑廷(肇熙)舍两人已俱至。偏游寺院,海棠梨花雀梅尤盛。设饮于国花堂。堂本以牡丹名,明时甚盛,今连畦皆杂卉矣。堂后广亭有池,叠石为山,渡以小桥。桥南为台,屋三间,颜曰雨花庭。庭当为亭,见方应祥青来阁集。后轩老杏一树,当窗敷雪,以外皆寺圃也。

    又记云:早起再诣极乐寺,……旋坐于西院国花堂,堂有一树以海棠合接之,红白相半,弥可爱玩。山门之西有偏院,杂莳树石,中累石数级,覆以方亭一间,颜曰勺亭,四眺野绿,高下如缋。西有五塔寺,喇麻寺也。(即真觉寺建于明永乐时,)五塔寺攒竦殊有光气,前后多王公冢墓。……如明之茶陵李文正,(文正墓在畏吾村,去极乐寺里许,今湖南人岁以三月祭之,其父墓亦在此间。)国朝之宛平王文靖,皆葬于此。

    北方极少梅,野梅尤不能活。不知袁氏所谓极乐寺看梅者何也?果尔,则又是春明掌故中一重公案矣。

    澄怀园

    雍正三年驻跸畅春园,以戚畹旧园赐诸臣之侍直者,张文和廷玉与焉。廷玉纪之曰:“园在御苑之东半里许,奇石如林,清溪若带,兰桡桂楫,宛转皆通,而曲榭长廊,凉台燠馆,位置结构。极天然之趣,苍藤嘉木皆种植于数十年前,轮囷扶疏饶有古致,尤负郭诸名园所未有也。”廷玉以曾蒙康熙御笔澄怀二字之赐,爰以澄怀名园。其澄怀园纪事诗注有云:京师梅花皆藏暖屋中,惟此地缘萼一株植庭院,每岁开花与桃李同时乃仅见也,园中景物,宛然如画。

    北地绝少筼营,亦惟澄怀园富有之,钱塘沈文忠兆霖有题鲍花潭太史补竹图诗云:“兕筍莫成竹,出自涪翁诗。涪翁有苗裔,斋以食筍题。(澄怀园食笋斋为黄左田先生所题)我欲进一解,无竹安得笋。孙登拟补栽,一麾遽远引。(孙琴西寓此时拟补种竹嗣以出守安庆未果)绿玉无一竿,虚此鸣窗秋。君来憩此斋,闻望乡邦续。(君为左田先生乡人)同抱渭川馋,未睹连昌束。制图肖己像,布□兼蕉衫。玲珑万个动,鉏锸身亲监。愿君勤溉盥,色味储两用。讵必赦箨龙,终须养雏凤。”

    沈文忠公文集又有叶亭记亦状澄怀园之胜景云:“澄怀园当圆明园之东南,自乾隆迄今为直内廷翰林止宿之所。昆明湖水穴园西南隅入,注上下池,其支流环东北折而西出。叶棣如宫詹所居池南馆直水入之口,西卓小阜,大可十数弓。宫詹陟其顶,曰是宜为亭。揆厥形胜,适扼园之上游,且四无障碍。园以外山容水色雨皆可揽而有也。乃伐材鸠工,不一旬而亭成,牖宇四敞,洞来八风,缭以阑槛,可坐可倚,西山之仅见其髻者,踊跃奋迅而出,夕阳绘空,岚气在楯,宫詹退值之暇,则单衫角巾,镜清流,览新竹,煮茶于铛,爇香于鼎,帘影荡翠,吟声指云,由亭下过者望之以为仙也。

    白塔

    北京有两白塔。其一为北海之白塔,即明以前俗称辽后梳妆楼故址也。(见西河诗话)辽后妆楼之说,常见明人诗词,其实金章宗李宸妃之妆台说较可信。清初仿西番式建塔,盖禁中祈福之所。宝瓶璎珞,自垩,粲然,游北海者可遥见之。

    其一为妙应寺之白塔,年代反在北海白塔之前。日下旧闻考云盖辽寿昌二年所创,(应作寿隆)内储舍利戒珠二十粒,香泥小塔二千无垢净光等陀罗尼经五部,每于静夜现光焉。元至元八年世祖发视,果有香泥小塔,石函铜瓶,香水满储,色如玉浆,舍利坚图,烂若金粟,前二龙王跪守之,案上五经,宛然无损,金珠七宝异果十种,列为供养,瓶底获一铜钱,上铸至元通宝四字,帝后以此惊异之,益崇饰其塔。碔玞下盘,琼瑶上釦,角垂玉杵,阶布石栏,檐拖华鬘,身络珠网珍铎鸣风,金顶曜日,仪制之巧,极人工矣。明天顺元年赐今额,成化元年于塔周遭砖造灯笼一百八座,燃油其中,金彩四射,遥映紫宫,夜景称绝胜云,事见白茅堂集。

    游冶

    明时游冶之地在今东城本司演乐各胡同,内务部街旧名句阑胡同,即其名而可知也。日本人所刊唐土名胜图荟有青楼图,在灯市之东,正即其地。绣帘红烛,粉面翠翿,犹想见中古风俗,其书刊于嘉庆中也。

    同光以来,内城妓院在口袋底,而外城尤盛,盖以列肆之区宴游之所皆在外城也。

    夏仁虎旧京琐记云:西城砖塔胡同之口袋底,昔为内城藏娇之所。一家不过二三人,门无杂宾,王公贵人不能出城作狎邪游者趋焉。此中养女必教以贵家伺应之节,豪门妾胜,多取材于此,向无留髡之例。屋中多有密室,镜槛迷春,刘阮不易入也。光绪辛卯间,渊公管步军,奏令驱除,多辍丛者。庚子后多移而树帜城外,曰一善堂,曰云香班,皆其变象。

    又云,外城曲院多集于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小李纱帽胡同,分大中小三级,其上者月有大鼓书影戏二次,客例须设宴,曰摆酒,其实仅果四盘瓜子二碟,酒一壶,而价二金,犒十千,飞笺召妓曰叫条子,妓应招曰应条子,来但默坐,取盘中瓜子剥之,抛于棹子而已。少顷即去,曰告假。客有所欢,虽日数往不予以赀,惟至有大鼓或影戏时,须举行摆酒之典礼耳。院中备纸灯,客去必畀以一枚,客之至而命酒也,则高呼曰拿纸片,为写条子也,其去也则呼灯笼。故自昔有得意一声拿纸片伤心三字点灯笼之语。庚子后游客流品渐杂,院中规制亦变,用天津例,废卖酒而曰上盘,客每至必掷银一圆,曰盘子钱。

    又云:南妓昔不多见,戊戌前惟口袋底有一人曰素阑,广陵产也,颇负时名,贵游子弟趋之若鹜。厥后赛金花北来,寓刑部后某街,暗招游客,陆凤石相国恶之,命逐去,然庚子乱时又复大张艳帜,为南妓班头,于是谢珊凌桂荪辈相踵而至。

    严氏父子之传说

    严嵩父子遗迹甚多,见于纪载者,有西长安街石大人胡同虎坊桥绳匠胡同南半截胡同等数处。而灯市口之佟府夹道亦传为严氏赐第。兹汇录于左:

    严嵩钤山堂集有新治长安街西屋诗,注云,谢公木齐费公鹅湖,毛公砺庵皆居此。此宅盖其所自置者,非赐第也。按其文集中翔鹤记云,予寓居都城西四里许,使者宣召旁午,每与隶弗及,则单骑疾驰,因始贯居西长安之衢,方营构之初云云,明二自建屋而云贯居,亦欺人之甚矣。

    野获编云,分宜旧第已三度籍没,其在东城大街者如石大人相同,亦闤闠闹处,英宗时为忠国公石亨赐第,亨败后无人敢居,后咸宁侯仇鸾得之,仇势张甚,不下石氏,其身后正法枭斩见籍,惨祸更甚于亨。此第今为铸冶开炉之所,其旁一大宅,即石氏偏旁厅事,亦宏敞过他第数倍,今为甯远伯李成梁赐第,成梁罢镇还京居之,父子六人俱为大帅,成梁老病死牖下,长子如松战没,松子名世忠当袭爵而顽嚣无赖,赀产荡尽,今惟正寝停乃祖灵柩,(万历中叶)十年不葬,他屋悉质于人,信乎形家之说不诬。

    王玮庆藕唐诗集卷二七间楼在横街南半截胡同,相传为严嵩别墅,其北半截胡同有听雨楼,则世蕃别业,今归查氏。

    吴清鹏笏庵诗钞卷二:严氏有墓在京师永定门外,明嘉靖间葬。

    骨董琐记卷四云:严介溪听五楼别墅在神匠,“今名绳匠亦曰丞相”胡同,清初徐健庵尚书居之,继归溧阳史文靖。其后分为数处,毕秋帆官翰林时得之,为燕会觞咏之地。后归嶍峨周立崖于礼,立崖好法书,藏弃颇富,泐褚颜蔡苏黄米六家书于壁,后辇归于家庙,今楼不可考,或曰听雨楼在北半截,其南即吴兴会馆楼之余屋也。健庵所居碧山堂即休甯会馆。

    藤阴杂记云:北半节胡同有听雨楼,相传为严分宜东楼,前后即其故第。汪荇洲侍郎曾寓,见王楼村集,近韦约轩中丞自四松亭移居,有醉经堂古藤书屋得石轩松石间精舍槐荫馆绿天小舫桐华书塾,九日同人送吴白华司空使楚,分体赋诗,今归查氏,其南为吴兴会馆。自是楼旁余屋纪太仆复亨以清远名其堂,公车赖以楼止。先是吴少司马应棻寓顺承门街东井书屋,舍宅为馆,不遂,孙宫允人龙另觅地工未及完假归,诗转为枌榆筹未了草堂花径几时新。嗣又辟地扩馆,吴比部严植藤,今已满院。王观察銮植槐,余题句云,初白槐簃问有无,槐街更忆小长芦,风流二老前型续,消夏聊将种树娱。馆近不戒于火,癸丑修整复完,东井书屋吴眉庵司马宴客示岭北集,杭大宗诗,官因右部论兵伟,诗比东坡过海奇,常以秋日召客,名曰秋盘,酒具曰犀槎,徐观察以升诗,每羡秋盘嘉,醇醪泛犀槎,张太史映斗有犀槎歌,又得墨纱蕉幅张之甭牖,因名蕉窗,赋诗亦极一时觞咏,后归纪太仆费学士南英,今屋已成墟,东井亦枯。

    骨董琐记:分宜故第,相传在绳匠胡同,以为丞相之讹,又以为在灯市,按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分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坐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嘉万相去不远,景倩且曾亲见,亲居之,则分宜旧第不在灯市明矣,听雨乃东楼之居,或因此讹为绳匠耳,今湖广会馆犹为四大凶宅之一。

    竹

    北方不宜竹,惟有泉水处可种。洪北江为法式善题移竹图云,虽然竹性北不宜,干叶纵具青蒽稀,先生爱竹识竹性,先引活水周阶畦,是也。故西山坛柘寺及孙承泽之退谷皆以竹胜,虽无干霄蔽日之观,而置之长松怪石之间,甚具潇洒(女+便)娟之致。至若人家庭院,但须有墙可蔽北风之处亦可种数丛也。

    笔

    野堂轩摭言云:乾隆时一笔,南书房视如珍宝,吴县陆相国言其笔已无锋。岁终写福寿字时,先浸水中七八日,便挥洒如意,顷刻可书百余幅,故宝之也。

    竹叶亭杂记云:御用笔向皆选取紫豪之最硬者,方得奏进,上以其不合用,令英协揆以外间习用者进试之,取纯羊豪兼豪二种。可见道光以后用羊豪之风始盛。

    余所见前朝进御之笔,进自湖州,皆极窳劣,不能作一字。每岁颁赐近臣,皆此物也。惟近见故宫博物院尚有万历笔若干管,其颖作枣形,以其状卜之必圆健耐用,虽不能取而试之,然此间有笔工李福寿者,能得古法,可以仿制,近来制笔反有胜于昔者。

    北都昔日所用之笔,衙署办公则有所谓稿笔,商店记帐则有谓水笔,皆非兔非羊,使转如意,价廉工省,甚可提倡也。

    满人衣服

    邵懿辰半严历日记云:前闻宗涤楼言,今时衣裘侈费,若明时官员,无冬夏戴漆纱帽,著绯蓝诸色袍,冬时裘在袍内,毛不向外,故可不论皮毛之佳恶,或中被絮袄而外以袍罩之即可莅官入朝,纱帽遇冬时或中实以絮或骆毛护项领如今高丽人所服,无绒毡种羊貂鼠诸沿及凉冠竹胎罗胎之分也。考明史与服志序言,明兴车服尚质,而志中言冠服极悉,无一言及于裘饰,则滁翁之说信然。今官衣有小毛中毛大毛之分,色状高下,穷极工巧,无虑数十种,即如三品以上及侍从许服貂裘,而翰詹诸臣中有极寠者,一貂裘值数十金,品制所关,不能不极力购而服之云云。此言有清服制之奢靡为历代所无,论极允当。盖满人起自东陲,珍裘明珠之饰皆所自有,故不觉其费也。洎其后裔,养尊处优,习于奢纵,彼此相尚,益无纪极,当其季年,一人之身,合貂狐珊珠翠管及玉佩之属,可值万金,相传荣录每年冬裘日易一貂桂,立山每年三百六十日所佩朝珠无一相同者。至于衣饰质料色地随时令而转移者,更无论。大臣章服同于闺阁之争奇斗丽,真古今罕有之奇闻矣。

    正阳门关帝庙

    正阳门月城中之右侧,有关帝庙,由来已久,疑亦明代诸阉人所为。开国之初,当阳之地,似不宜有此。相传天启时宫中塑关像二尊,一大一小,有术士推算谓小者福寿绵长,香火百倍,大者不及。熹宗遂以小者弃置正阳门小庙,而供大像于后宫,增其祭品,以穷日者之言。未几李自成入宫毁像,而其言始验。说见藤阴杂记,民国初年改造正阳门楼,而众议坚持不得毁此庙,反葺而新之,至今愚民香火不绝。

    王渔洋年谱已云正阳门关庙祈签灵验,有清一代文人学士称道者极众焉。

    民居侵占官街

    正阳门为当阳之地,观瞻所系,而正阳牌楼以外尘肆喧器骈阗,道为之塞,近始有拆让之举。然亦止能疏通街口而已,其显然侵占官街之处,固未能一一毁去也。考其积弊相沿,盖始于明末。

    下旧闻已云:“正阳门前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其来久矣。崇祯七年,成国公朱纯臣家灯棚被火,于是司城毁民居之侵占官街,搭造棚房,拥塞衢路者,金侍御光辰虑,其扰民,上言京师穷民僦舍无资,藉片席以楼身,假贸易以糊口,其业甚薄,其情可哀,皇城原因火变,恐延烧以伤民,今所司奉行之过,概行拆卸,是未罹焚烈之惨而先受离析之苦也,且棚房半设中涂,非尽接栋连楹,若以火延棚房即毁棚房,则火延内室亦将并毁内室乎,疏入有旨停止。”此君所言可谓不务其大。明季言官之识不过如是也。

    又尝考诸台规,乾隆十九年谕旨,京师为万方辐凑之地,街衢庐舍理应整齐周密以肃观瞻。乃近来京城内外多有拆售房屋者,行户等亦藉以居奇射利,此陋习也。著工部步军统领顺天府尹五城御史出示严行禁止。阅此可见建国之始街衢庐舍必皆官力经营,整齐画一,一成之后不容复改,故拆卖房屋著于禁令。虽似不近人情,然以国家权力定久远规模,于势亦不得不尔。此又清制之差强人意者也。

    雕漆

    故都手工业之精雅者,景泰蓝而外,则雕漆也。雕漆以剔红为上,细入豪芒,艳如火齐。今其术未亡,而艺终逊于曩日矣。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记之最详。云:“果园厂在棂星门之西,明永乐年制漆器,以金银锡木为胎,有剔红填漆二种。剔红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等式,蔗段人物为上,蒸饼花草为次,盘有圆方八角绦环四角牡丹办等式,匣有长方二撞三撞四式,其法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底漆黑光,针刻大明永乐年制,比元时张成杨茂剑环香草之式似为过之。填漆刻成花鸟,填彩稠漆,磨平如画,久而愈新,其合制贵小,深者五色灵芝边,浅者回文戗金边,价数倍于剔红二种,皆厂制也。

    藤花

    吏部藤花为明中叶吴文定宽所手植,王渔洋宋牧仲汤西崖诸公迭相唱和,及刘文定纶作冢宰,更与同官倡和成一集。都门卉木近在禁城,流传盛事最广者,无如此藤矣。吏部旧址今为公安局,植藤之处号曰藤花厅,繁茂依然,老年吏役犹能道其故曲,余尝过而凭吊焉,花而有知,其感慨当何如矣。

    工部亦有藤花,康熙中陈文简元龙为司空,曾有诗云:不知移植自何年,蔓曲根蟠百丈牵,曾向铨曹嗟树老,又来水部结花缘是也。见藤阴杂记,今不能指实其处。

    杨梅竹斜街梁文庄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有诗,戴菔塘云,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

    朱竹垞之古藤书屋在海波寺街金文通之俊第亦有古藤书屋,亦在海波寺街。未知是一是二,藤阴杂记。未详言之。

    又屠倬有双藤书屋,在米市胡同,见是程齐集中。

    北方紫藤不假培壅,自易长大。春深先花而后叶,色既穠艳,香尤馥郁,紫云垂垂,一院皆成仙境矣。然以其易长,年老反致枯瘦,又花叶太繁,则架不胜重,常致倾圯,皆足以损之。

    药铺

    京师药铺之著名者为同仁堂,堂主乐姓,明代已开设,逾三百年矣。外省之入都者无不购其磠砂膏万应锭以为归里之赠品。东安门内有买灵宝如意丹者,定价不一,先与银乃付丹,每以纹银之重量若干易丹,如其数钱,则每百易丹一钱,治病神效,故人争市之,屋仅一厘,悬额为青囊一卷,其人以此起家,传数代矣。由是争相仿效,或书清囊一卷,或诚囊一卷,或青囊一卷,或精囊一卷,以此相混攘利,而不知其意义不通也。一巷之中,殆有数十家,门面宏敞,点缀鲜明,客至殷勤延坐,奉茶奉烟,先与丹而后付银,银不必纹,钱不必足,而丹不甚佳,青囊之门客仍满焉。其对客也亦落落不为礼,惟关东猪贩至主人出柜迎揖如不及,其人皆履关东履,俗所谓踢杀虎者,不袜而缠邪幅,泥渍没胫,衣蓝布大袖之衫,首戴鸭尾毡帽,腰缠整幅大布袋,面深黑,声如牛如鹅,手指如木鱼槌,握烟筒长不盈尺而粗如棍,斗大如酒杯,迎入柜延上座,主人执礼甚恭,手棒茶自吸烟,一一遍已,客乃各解其腰缠,顷之则皆累累大白镪,内外柜皆布满,目为眩,盖猪服丹而不病,故争购之也。

    右为清稗类钞所记甚诡异。东安门之药肆曰东安堂以百效膏得名,每年限以四月二十八日售此膏,他日来者则谢绝焉,其业反盛。他肆则不限日,反不及也。

    至乐氏所设之同仁堂,近已分设数处,皆以仁为号,营业遍于海内。积赀之雄可敌国矣。

    崇文门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师九门皆有税课,而统于崇文一司原额岁九万余两,今加至十万余两,例加也。各门课钱俱有小内使经莞收纳,凡男子囊补骑驴,例须有课,轮车则计囊补多少以为算榷,至于菜茄入成,乡民亦须于鬓边插钱二文以凭经税小内使径行摘之,彼此不须相问,甚可粲也。鸡豚必察,不知何年经始厉阶,今遂为司农正赋耳,又长安大城内宰猪例于诸门外屠割入城,每猪税钱二十五文,终朝之入,坊巷间民暗计用猪多少以占市事,垄断之用术不在商而在朝也。

    燕京杂记云:京师税厂设于崇文门外,载货入都者,到此输之,谓之上务。监督者虑有漏税,设门役于各门以检之。遇有货者则道之上务,无者则纵之使入,法甚善也。今之门役,不论货之有无,需索甚奢,谓之讨饭食钱,羁留竟日,必饱其囊橐然后纵去。其在数入都门者,或不敢稽□。若初至者,土音是操,不谙规制,其勒索更不可言矣。甚有阴窃明夺,滋扰生端,朝廷重惩,亦复不悛,故入都者亲友候问,必先问入门易否,甚矣都门之难入也。

    此明清两代崇文门税关之秕政也。清制税差用内务府旗官,所属胥役,狐假虎威,无恶不作,尤为明代所无。入观官吏及会试士子,受其害者不可胜言,而负贩小民更无论矣。试检东华录,自雍正乾隆以来,言官抗疏及朝旨申饬,几无虚岁。然城狐社鼠,盘踞甚深,空言整顿,曾有何补。其实岁入不过数十万,不解何以留此秕政终不肯去。民国以来诸总统且仍留此以充私囊。惟火车四通此辈之伎俩,亦稍戢矣。直至民国十七年以后,始得摧陷廓清焉。

    天春园

    旧家中之最饶史意者,无过铁狮子胡同之天春园。天咫偶闻云:“吴梅村有田家铁狮歌,疑即铁狮子胡同。双狮在一狭巷中,已破碎巷口另有二石卧狮制作极工,梅村歌有铸就铭词镌日月语,今狮半埋土中铭词有无不可见。”今其地名麒麟碑胡同,委巷颓垣,星移物换,盖已析为民居。

    惟麒麟碑胡同之东尚有大宅一区,为田宅旧址之一部,此宅昔属宜兴任公振采,继归嘉定顾公少川,孙中山先生最后入京,假馆于是,旋易箦焉。余初客于任继客于顾,于是宅尤有缘焉。其客坐中有旧主满洲某君所作增旧园记,曾录入笔记,其略曰:

    增旧园旧名天春园,在安定门街东铁狮子胡同,乃康熙间靖逆侯张勇之故宅也。当明季之世宅为田贵妃母家,名姬陈圆圆者曾歌舞于此。道光末年,先考竹溪公由鸭儿胡同析居后,购以万金,因其基而修葺之,故更名增旧园云。园有八景,其正厅东向者曰停琴馆。取停琴伫月之意,对面有亭曰山色四园亭。亭之北有台曰舒啸台。盖尝登东皋以舒啸焉,台之西有厅南向者曰松岫庐。庐之南有修垣焉,长三十余丈,苍苔掩映,薜荔缠之,曰古莓堞。垣之曲折处有石洞,上镌有凌云志,可以暗通前宅者,曰凌云洞。停琴馆之西有曲房曰井梧秋月轩。轩之北由长廊而斜度者曰妙香阁。乃昔年拜佛处也,此增旧园之八景也。

    铁狮子胡同巨宅最多,其最东者为乾隆中之和亲王府,汉末为陆海军部,袁世凯于此设临时总统府,而段祺瑞于此设执政府,枪杀学生多人于门首焉,今为卫戍司令部。

    天咫偶闻又云:明嘉定伯周奎第国朝三等伯穆赫林居之,子孙不能守,惟门堂仅存,听事后杂树扶疏,乱石簇拥,中间似有亭址,自此以后皆别售之于人矣。而其门前宏敞如故,石狮二尚存,今称博家大门。

    酒事

    前记故都酒事兹又得数则以慰酒人馋吻。

    宋诗记事四七引海陵集:予憩燕京会同馆,有梁大使者,先朝内侍官也。入馆传旨赐金澜酒二瓶,古乐府云,月穆穆以金波,金澜之名,其取诸此乎?又燕中暑月于冰窖造御酒甚清洌,使至常被赐,女真人多酿糜为酒,醉则杀人。

    遁园居士客坐赘语云:余性不善饮,乃见酒则喜。计生平所尝如大内之满殿香,大官之内法酒,京师之黄米酒,蓟州之薏苡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大名之刁酒焦酒。

    藤阴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毛西河诗话:御酒坊后墙有街曰长连,又一街曰短连,总曰廊下家,长随答应多住此卖酒,京师称廊下内酒家。故查嗣瑮诗:长连遥接短连墙,紫禁沧洲列两厢,催取四时花酿酒,七层吹过竹风香。其时或尚存数竿耳。

    黄左田壹斋集有米窝儿诗云:京师市中白酒铺,每岁冬初以白布长丈余为帘,大书徽州米窝儿酒,其实他郡皆善酿,不必徽州也。近亦只书江米窝儿酒。

    毛西河诗话:宣武门竹林寺傍有酒家名顶泉居酒名蓟酒。尝骑马诣益都相公第必造饮,同官张文鸿烈往酤,诗云,竹林寺畔顶泉居,井冽香甘新榨余。今寺已无存,何问酒肆。西河又谓长安宴会方小彻,长班即燃提灯满前除以促之,今无此习。

    顺天府志引帝京岁时纪胜:至于酒品之多,京师为最,煮东煮雪醅出江元竹叶飞清梨花湛白窝儿米酿瓮底春浓,药酒则史国公状元红黄连液莲花白茵陈绿橘豆青保元固本益寿延龄,外制则外乡贩南路烧酒,张家湾之湾酒,涞水县之涞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更有清河干榨潞水思源,南来之木瓜惠泉,绍兴苦露桂酒橘酒一包四瓶,三白五加皮,虽品味各殊,然皆不及内府之玉泉醴醇酒且厚也。

    八大处

    流俗有所谓西山八大处者,乃西山八寺,八寺皆聚于一处,殊不足以概西山全景也。然八寺之名,多为人所忽,兹略述其概以为好游者导。所谓八大处者,一曰宝珠洞,二曰香界寺,三曰龙王堂,四曰大悲寺,五曰三山庵,六曰秘魔崖,七曰重兴寺即灵光寺,八曰长安寺。自狮子窝至翠微山登宝珠洞,洞甚黝暗,旋至香界寺,前后越数山岭,无往不陂,无陂不斜,或临壁而进,寺在翠微山麓,旧为平坡寺,创于唐,明仁宗赐名圆通,康熙戊午葺之赐名圣感寺,乾隆己巳改名。入门老松一,荫全院,西侧有钟亭更进为天王殿,为佛殿,后进为高楼,凡七楹,两旁皆有屋,丹朱剥落矣。

    自香界寺至虎头山麓之龙王堂甚近,龙王堂一名海泉庵,又名慧云禅林,康熙辛丑重建,入门即至听泉小榭,下有二泉,一在石阶下,凿龙口出水,潴为方池,深约四五尺,中蓄金鱼,此处之泉名龙泉,锄月老人有龙泉甜水歌,书一小方悬于小榭,窗悬一联云,当户老松生夕籁满山红叶入新诗。小榭之左为丹枫染翠轩,殆以院落多植松枫两木故也。

    自龙王堂至大悲寺甚近,亦称大悲庵,至此已在翠微山左麓矣。雍正甲辰,慧澄禅师重修,入门有竹林,苍翠庇墙,前为药师殿,殿前有银杏二株,姿态奇古,后进历十余级而登,为大悲殿,明嘉靖丁未所建。

    自大悲寺至重兴寺亦近,入门可憩于归来庵,端方尝卜居于此,有屋五楹,四壁悬联额,端方自书一联云,箧有三山记,心藏五岳图。是其罢官时所居也。门临小池,左倚峭壁,壁上有二洞,院颇荒落,惟树木葱郁,山色湖光兼而有之。池右有石磴数十级,曲折而上,至韬光庵,更上有八角亭,无题名,前有菩萨殿三间。

    自灵光寺至秘魔崖约里许,崖上证果禅寺明成化间建,相传秘魔祖师居之。崖在卢师山半,大石嵌空,几二丈,色黝,是名秘魔崖,洞内有石磴一,相传为卢师晏坐处,其后复有真武洞甚小,洞旁有轩三间,面对翠微高峰,树木颇多,东行百余步,有大石侧立道旁,一池潴焉,即大小青龙所蛰处。在秘魔崖右,望平田一片浑河在其前,浑河即桑干河下流,自此向张家口而去焉,旧屋甚多大半倾圯,山门内钟鼓楼遗址尚存。

    此八大处者以高者为佳,而秘魔崖每值秋冬之间红树如张锦屏,尤为胜观也。

    棚匠

    北都糊匠之艺,特以精致见长:犹未为大观也。若夫瑰玮壮丽,则无逾棚匠。凡宫廷邸第,院落恒广至盈亩,夏日求阴,则必搭天棚,高出檐上,四面平正,朝舒暮卷,疏不漏日,密不妨风,永书闲庭,能增幽静之致者,皆天棚之为力也。棚以席为之,其曳棚之索,在宫廷则为黄色,在邸第则为紫色,常人之家则不染色。今既无等威之辨,则尽人可用黄紫色。惟价奇昂,近人已渐罕用,独家有婚丧之事,则不得不搭棚,以便于中庭肆筵席款宾客,终较别赁礼堂为廉也。豪富之家,结玻璃彩棚,可以胜风雨,至累月不坏。其脊纯仿殿宇之制,遥望之,榱桷鸱吻俨然悉具,不知其为赝也。天咫偶闻记光绪庚寅大婚,适值太和门灾,不及修建,乃以札彩为之,高卑广狭无少差,至榱桷之花纹,鸱吻之雕镂,瓦沟之广狭,无不克肖,虽久执事内廷者,不能辨其真伪,而且高逾十丈,栗冽之风不少动摇,此非身至北都,目睹太和门之宏丽,且熟知棚匠之艺能者,不能深会此语也。民国以来,屡行庆典,天安门新华门及东西单牌楼各处必结彩棚,岁糜巨费,迁都以后,远逊于前矣。棚之为物,可咄嗟立办。议价既定,以大车一二辆捆载用具而来,其头目一再审量,指挥数语,但见各司其事,趋走无紊,而鹰架已立矣。匠人升屋布席而缝之,唯须一针,其针粗巨而曲若镰,别无长物也。天咫偶闻述其状云,“搭棚之工虽高至十丈,宽至十丈,无不平地立起,而且中间绝无一柱,令入者只见洞然一宇,无支木寸椽之见,而尤奇于大工之脚手架,光绪二十年重修鼓楼,其架自地至楼脊高三十丈,宽十余丈,层层庋木,凡数十层百许根,高可入云,数丈之材,渺如钗股,自下望之目眩。竟不知其何从结构也。”

    冷摊

    往日京师士大夫,常于冷摊中得珍物,冷摊多在慈仁寺。王渔洋池北偶谈云:于慈仁市上见“客氏拜”三字敝刺,朱克生以三钱得之,赋客氏行。又买正德钱二枚背有螭虎形。古夫于亭杂录云:昔有士欲谒余不见,以告昆山徐司寇,司寇教以每月三五于慈仁书摊候之,已而果然。宋牧仲集有上元过慈仁寺买得崔鸿十六国春秋天下名山记诗。

    今惟头发胡同小书肆中尚偶可搜得冷僻而价廉之物。否则俟新正厂肆设摊时亦可,然价必稍昂矣。

    又姜学在于慈仁市上买得宣德窑青花脂粉箱,陈迦陵为赋满庭芳词:所谓“今日天家故物,门摊卖冷市间坊,摩挲怯,内人红袖,恸哭话昭阳”是也。

    往时可于冷摊上得珍物,然亦极易受欺,若黑市尤甚。黑市者,夜未尽数刻,乘暗为交易,多鼠窃辈为之,今崇文门外尚有之,亦不如往时之盛矣。兹汇录前人所记佚闻数则于左。

    隆福寺逢九十日有庙会,有王翁抱幼孙,年方十岁,往游。见一紫檀界尺,甚爱之,王翁买归玩弄。偶系几上,豁然一小抽履脱出,中藏东珠十枚。翁狂喜,骤获珠售价,加以营殖,遂成巨室,人呼为珠子王家。

    又一士人偶游东华门,见骨董肆中悬小皮簟,时夏月思衬腕作书颇凉爽,以二百余钱得之。数日皮缝裂中,藏东坡行楷十幅,倪迂山水十幅,皆真迹也。售之得二十金。

    黑市大抵皆鼠窃辈,诈伪百出,贪钱购觅,往往被绐,亦间有获厚利者。桐城方某乘夜往市,一人以袱里一裘求售,扪之袱颇光滑,裘亦轻软,以贱值得之。迨晓起视,则锦袱里貂裘一袭,不觉狂喜,展裘坠地有声,又得珊瑚数珠一串,鬻之陡获千金。

    杭州张某游京师数年无所遇,困极欲归,苦难就道:闻多棋竿庙神甚灵,凡人命注财禄皆可预借,验后酬以棋竿或二或四,久而成林。张因往祷,夜梦神教其往神武门以俟;醒而异之,如言往,竟日杳然,如是月余,寝倦矣。一日候至日中,饥甚,姑向饼师谋果腹。见壁间荒货店有铁象棋一合,漆光黝然。张素嗜此,出数百文买之,持合回寓;进门蹉跌,合碎子抛满地。有一二子略致堕损,微露黄质,细视皆浑金而外涂火漆者,秤之得百四十余两,遂拥赀归。

    半亩园

    世家大族,拥园林钟鼓之盛者,何代蔑有。然不旋踵而易主至不可踪迹者,往往而是。瘐子山所谓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古今有同慨焉。旧京名园历史最长者,莫如牛排子胡同之半亩园,自清初至今无恙,然亦数四易主矣。考天咫偶闻及鸿云因缘,园本贾中丞汉复宅,李笠翁客贾幕时,为葺新园,垒石成山,引水作沼。后改为会馆,又改为戏园。乾隆初杨韩庵员外得之,又归春馥园观察,道光辛丑始归于麟见亭河督庆。(会馆戏园之说据天咫偶闻。)麟庆之子即崇厚光绪初以伊犁交涉误国,几至伏诛者也。乾嘉官两河者,皆席膏腴,宜其力能穷园林之胜事。然园实不大,纯以结构曲折铺陈古雅见长,富丽而有书气,故不易得,每处专陈一物,如永保尊彝之室专藏鼎彝,琅环妙境专藏书,退思斋专收古琴,拜石轩专陈怪石,供大理石屏有极精者,端研印章累累,甚至楹联亦磨石为之,佛寮所供亦唐铜魏石。正室为云荫堂,中设流云槎,为康对山物,乃木根天然卧榻,宽长皆及丈,俨然一朵紫云垂地,左方有赵寒山草篆流云二字,思翁眉公皆有题字。云荫堂南大池盈亩,池中水亭双桥通之,是名流波华馆,又有近光楼曝画廊先月榭,知止轩水木清华之馆伽蓝瓶室诸名。此皆天咫偶闻所记今其古物已散斥殆尽矣。

    据麟庆自记则云,正堂曰云荫,其旁轩曰拜石廊,曰曝画阁,曰近光斋,曰退思亭,曰赏春室,曰凝香,此外有嫏嬽妙境海棠吟社玲珑池馆潇湘小影灵容石态罨秀山房诸额。其灵荫堂楹帖云,源溯白山幸相承七叶金貂那敢问清风明月,居邻紫禁好位置廿年琴鹤愿常依舜日尧天。近人著故都秘录小说即取是联为装点,盖麟庆姓完颜氏为金源后裔,而地近东华门,为内城诸园之杰出者,宜其语气之自豪也。

    半亩园限于地势,结构实无甚可称,徒以麟氏鸿雪因缘一书善于夸叙,近数十年遍传南北,几于家有其书,又震于李笠翁之名,故恒为人所称道。余居邻是园,前后几二十年,履綦偶过,则见夫蔓草平池,颓瞻倚树,云荫堂之水既枯康对山之榻亦破,近年且为后裔折而鬻之,七叶金貂之联亦不复悬矣。

    小秀野堂

    康熙中顾侠君嗣立葺秀野草堂于苏州,时年甫二十三,越十年入都,寓宣武门外上斜街,因署其居曰小秀野。禹之鼎为作图,查嗣瑮为书额,自作四绝。其后入都修书,则移寓双井书屋,其诗云:赁得茅斋八九椽,辘轳双井在门边。是也。未几又移宣武门外,庭中有枣树一株,因名其诗曰枣下集。其第三次入都,则寓米市胡同,旋移北半截胡同,颜其居曰宣南一鏖。又移南半截胡同。入翰林后,又移教场四条胡同。侠君风流文采照映一时,惟上斜街之小秀野脍炙人口,余多不甚著。

    书院

    今西华门外有胡同,榜曰灵境,灵境乃灵清宫之讹,而灵清宫又灵济宫之讹也。灵济宫乃永乐中建以祀南唐徐知证知谔兄弟,本为闽人所祀,宋高宗赐祠额曰灵济,不知何以感梦于成祖为之立庙京师,号曰玉阙金阙二真人。帝京景物略云:其像机胎木体,撼之欲动,福州原像也。明代朝臣于此习仪,屡有议其非祀典者,不能革也。然嘉靖间此地讲学之会盛极一时,则虽淫祀而极有关史乘焉。日下旧闻引世庙识余录云:

    京师灵济宫讲学莫盛于癸丑甲寅间,是时大学士徐阶礼部尚书欧阳德兵部尚书吏部侍郎程文德皆有气势,缙绅可扳附得显官,故学徒云集至千人,丙辰而后,诸公或殁或去,惟阶尚在,而讲坛为一空矣。戊午岁太仆少卿何迁自南京来,复推阶为主盟,仍为灵济宫之会,然迁名位未可恃,号召诸少年多无应者。

    后来东林之讲学,移于首善书院,即今宣武门外之天主堂也。帝京景物略述之甚详。其言曰:

    都御史吉水邹元标,副都御史三原冯从吾万历初各以建言予杖去,里居讲学四十年。泰昌初征入掌宪,公暇辄会讲城隍庙,佥议建书院宣武门内城下,御史周宗建董之。讲堂三楹,后堂三楹,供先圣,陈经史典律,以天启二年十一月开讲,至四年六月罢讲。御史倪文焕等诋为伪学,疏曰,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啖不冷不热之饼。

    又据春明梦余录云:书院之设莫盛于元,其在京师者有太极书院,明初各省俱有书院,至张江陵当国始行严禁。

    又叶名沣桥西杂记云:

    自首善废七八十年,京师无复立有书院,康熙庚辰六京兆钱公晋锡设大兴宛平二义学教士,宛平宣武门外长椿寺,而大兴僦屋于洪庄。洪庄者文襄公承畴赐园也,在崇文门外金鱼池上。嗣是宛平之学并归大兴,延王昆绳源主其事,从游日众。京兆欲市庄内隙地构堂,文襄孙奕沔不可乃止,疏托言奕沔欲割其地以建学,圣祖嘉其请,书广育群材额以赐奕沔。奕沔闻之大惊而无如何,王昆绳为之记,备述其经营之始,乾隆十五年庚午改名曰金台书院,至今肄业生徒甚众而籍他省者亦附焉。

    兔儿山

    明西苑有兔园山,(或作兔儿山)据金鳌退食笔记云:“在瀛台之西,由大光明殿南行,叠石为山,穴山为洞。东西分径,纡折至顶,殿曰清虚,砌下暗设铜瓮,灌水注池。池前玉盆内作盘龙,昂首而起,激水从盆底一窍转出龙吻,分入小洞,由殿侧九曲注池中。……架石通东西两池南北二梁之间,曰旋磨台,相传世宗礼斗于此。台下周以深堑,梁上玉石阑柱,御道凿团龙,至今坚完如故。”观此则康熙中尚有遗迹可寻,至乾隆时修日下旧闻考则已云俱毁矣。近日东莞张江裁君云:今有图样山,适当光明殿右,乃司所谓兔儿山者不知何时划去,今所谓图样山即此山也。周览近地,无他寺观,无二百年以上之古树,而废地甚多,有巨石,若杵,若甑,若象鼻,若龙之半身,皆委置榛莽间,盖当时山上物无可疑。

    妇女风俗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都妇人不治女红中馈,家家御夫严整,夫出妇人坐火坑上,煤炉边,弓足盘盘,便可竟日。炉边置牛肉馍馍等诸食馔,助以果物,依食下飧,兴阑稍弄脂粉针线,或料理行缠,以此成俗,兵民之家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

    燕京杂记云:京中妇人不知织紝,日事调脂里足,多买肉面生果等物,随意饕餮,家徒四壁,一出门珠翠满头,时装衣服长短合宜,居然大家风范。旧京遗事云内无担石之槠出有绮绫之服,于此可见,女子十三辄嫁,三十则形容枯槁,蕣花艳发,易开易落。

    古称燕赵多佳人,故今宦游京师者辄以娶京妾为美谈,然其奢淫成性,已为结习,稍不如意,变出意外,黄陶庵有燕姬欢,结云:北邙萧瑟白杨风,一半春宵酬秘严。

    右两则一述明代妇女风俗,一述清代妇女风俗,直至于今犹有存者。满洲妇女尤甚,盖习于优纵故也。若辈口齿皆极伶俐,礼数皆极精娴,应对进退,秩然彬然无不曲当人意。而究其实则不能操作,且极奸诈之能事,居家而雇土著之仆妇,则私窃主家物以济其家者,视为故常,且绝无忠贞之意,鲜肯事一主者。

    凡庙会及下等游戏场,若天桥,十刹海之类,多若辈踪迹。涂脂抹粉,哗笑于人丛中者,虽非必有招蜂惹蝶之意,固足厌矣。

    许周生之配梁德绳著古春轩诗草:中有北地佳人行云,北地佳人少小时,养成性格含娇凝,闺中行乐随年挽,世上闲愁百不知,……无限豪华虽具陈,酣眠薄醉过青春,寒门不少倾城色,翠袖空悲薄命人。是亦描摹嘉道中风俗者。

    旗俗尤重未嫁之女,宴居会食,翁姑上坐,小姑侧坐,儿妇则侍立于旁,进盘匜奉巾栉惟谨,故能不受拘检,行动自恣。谚曰,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大姑娘满街跑。旗族旧风俗如此。

    帝王树

    潭柘寺殿庭之左有银杏一株,参天合抱,以坊表其前。相传出一皇帝则茁一枝。号曰帝王树。自光绪以后,其语遂无灵。端木国瑚太鹤山人集诗有云:殿侧鸭脚树,通天垂华鬘,应真列图箓,叶叶状青鸾。注云:此树生长无穷,设石坊香灯供养,大木应圣人,生一代长一株,有石记。

    水角子

    北人好食麦,通于古今,闻于中外矣,中下人家常馔,止是烙饼里葱酱食之,饼既枯硬,葱复辛烈,南人殆所不堪。若岁时令节则具水角。北音读角若交,故字误为饺。试读宋人笔记,方知其字元为角也。揆其初意,殆以其形似角而有此称。每岁正月元日以至五日,人家多不举火,唯于隔年预制水角子储之,北人呼为煮饽饽,自巨室以至闾阖无不如此。其中所实亦止韭菜之属,非必珍品也。民国十年以后,北都穷困日甚,闻有一妪以元日不能具韭菜水角子,自痛暮年遘此苦境,竟悬梁而绝。习俗缚人,一至如此,故都沦败之惨,亦从可想矣。

    岁尾年头别有一物足资谈助,则祀神所用之蜜供也。其法以油面作荚,砌作浮图式,中空玲珑,高二三尺,五具为一堂,元日神前必用之,甘芳可口。

    满洲食品中有一种曰萨奇马者,炒米脂麻和蜜为之,点以有各色山查青梅之类,入口酥化,不独悦目也,牵连记之。近日南中亦有仿制者矣。

    太液秋风

    秋风起兮,木叶黄落,是故都九月以后之景矣。宜此景者莫如万善殿前之水亭,亭突入水中,四面虚明,玄石穹然,大书深刻太液秋风四字,乾隆御笔也。太液秋风为燕山八景之一,此处久为禁地,民国以来游人足迹所未至,今年甫修葺而启开之。每当秋月临空,衰杨弄影,近听游鱼之瀺□,远闻芦叶之萧疏,使人忘其身在城市。若夫初秋久晴,陌尘不起,于此负暄,直如挟缤,亦佳境也。

    灯市

    明代灯市集于东华门外,即今之灯市口也,不独张灯且为百货麇集之地,盖教坊勾阐相去甚近,故侈靡繁华冠于全城,谈往一书已少传本,录其一段以证遗闻。

    明朝京师灯市庙市即西北中原等处俗说赶集东南闽粤等处趁墟是也。灯市向设于五凤楼前,后徙东华门外。庙市则起自刑部街之东弼教坊下,绕北延至都城隍庙,绵互十里。其期灯市则每月之初五初十与廿,庙市则月之朔望与二十五。灯市先为灯设也。正月起于初八至十八,再过晚始散。灯贾大小以几千计,灯本多寡以几万计。自大内两宫与东西二宫及秉刑司礼世动现□文武百寮莫不挟重赀往以买之,多寡角胜负,百两一架廿两一对者比比。灯之贵重华美人工天致必极尘世所未有,时年所未经目的。大抵闽粤技巧,苏杭锦绣,洋海物料,选集而成。若稍稍随俗无奇不敢出也。玉珠宝古玩香绸磁锦等货贸易售市动经千百,豪华局面,富贵气象,人钦帝都如此。自世道变古,将三厘银置一盏梅花纸灯,堂前清供,家无优宴,夜不设席,自以为道心不乱,冰操可掬,灯贾由是解体,灯本逢此亏折。皇店酒楼气索神冷,止舞大头和尚以闹街遣兴。此非朴茂,乃衰薄也。所谓金吾不禁彻夜游行之事无有矣。灯市穷,京师遂愀然无色。庙市乃为天下人备器用御群华而设也。珊瑚树走盘珠,祖母碌猫儿眼,盈架悬陈,盈箱叠贮。紫金脂玉,厍角伽(亻+南),商彝周鼎,秦镜汉匜,晋书唐画,宋元以下物不足贵,又外国奇珍内府秘藏扇墨笺香幢盆钊剑柴汝官哥(犭+温右部)貀氆氇洋缎蜀锦宫妆禁绣,世不常有,目不易见,诸物件应接不暇。维彼碧眼胡商,飘洋番客,腰缠百万,列肆高谈,日至无期,官为给假,使为留车,行行观看,列列指陈,后必随之以扶手,掩之以箱匣,率之以纪纲戚友,新到之物必买,适用之物必买,奇异之物必买,布帛之物必买,可以奉上之物必买,可贻后人为镇必买,妾腇燕婉之好必买,仙佛供奉之用必买,儿女婚嫁之备必买,公姑寿诞之需必买,冬夏着身之要必买,南北异宜具必买,职官之所宜有必买,衙门之所宜备必买,朱提称兑不避人见,置办山积,无人敢议。

    然灯市口清初已无灯,而灯市移于灵佑宫,查慎行新年词所谓才了歌场来买灯,三条五剧一层层,东华旧市名空在,灵佑宫前又结棚也。

    日下旧闻考引燕都游览志云:灯市在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亘二里许,南北两廛几珠玉宝器以逮日用微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楼设氍毹帘幕,为宴饮地,一楼每日赁直至有数百缗者,夜则燃灯于上,望如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罢,鬻灯在市西南,有冰灯,细翦百彩,浇水成之。按宋时灯市乃从九月菊灯始,今止正月内数日耳。

    此与谈往所载大致相同。今灯市口尚有德昌洋行一屋为庚子后洋货集中地,略如百货商店,兼营旅馆酒店,趋时士女,咸乐就之,与二百年前之高楼氍毹相映成趣。

    再记酒事

    天咫偶闻云:京师酒肆有三种,酒品亦最繁。一种为南酒店,所售者女贞花雕绍兴竹叶清之属,肴品则火腿糟鱼蟹松花蛋蜜糕之属。一种为京酒店,则山左人所设,所售则雪酒冬酒涞酒木瓜乾榨之属,而又各分清浊,清者郑康成所谓一夕酒也。又有良乡酒,出良乡县,都中亦能造,止冬月有之,入春则酸,即煮为乾榨矣。其肴品则煮碱栗肉干落花生核桃榛仁密枣山查鸭蛋酥鱼兔脯之属,夏则鲜莲藕榛菱杏仁核桃,佐以冰,谓之冰碗。别有一种药酒店,则为烧酒,以花蒸成,其名极繁,如玫瑰露茵陈露苹果露山查露葡萄露五加皮莲花白之属,凡有花果皆可名露,售此者并无肴核,又须自买于肆,而诸市向不卖菜,饮毕亦须向他食肆另买也。凡京酒店饮酒以半碗为程而实四两,若一碗则半斤矣,疑宋人所谓一角者即此。又宋酒库四月造酒九月出卖谓之开清,今犹沿此称,盖此等酒店其初必是金人由汴迁至者。余尝曰于京酒店饮酒,自谓置身唐宋以上,以其伺应规例彷佛梦华录所云也。此一段纪载当为酒人所艳说者。

    又昔酒为今所无者又有薏酒。五杂组,京师有薏酒,用薏苡实酿之淡而有风致,然不足快酒人之吸也。易州酒胜之,而淡愈甚。又凤洲笔记:蓟州薏苡仁酒,周氏第一,成氏次之,三屯莹所造更胜。清洌秀美,有出色香味之表者。

    太常仙蝶

    往时士大夫好风雅者,莫不喜谈太常仙蝶事。太常仙蝶者,一种关于蝶之传说也。莫知其所自始。昔人记其来历者,有满洲斌良抱冲斋诗集注云:“乾隆戊甲冬,有黄蝶飞于太常寺中乐工,工以帚扑之,顷刻化黄蝶数百,飞绕庭宇,时大宗伯德明管太常寺事,后一日召对,奏之高庙,命取蝶进呈,宗伯虔心致祷,倏有蝶降于寺,因以黄袱藉盘,进呈御览,时值隆冬,忽睹肖□仙质,上大悦,赐名吉祥仙蝶,并御制五律一首,刊诸寺壁,偏赐诸臣,命送蝶至方泽静室,作香笼供奉,每逢上祀坛日仙蝶辄至。”其说最详而未及其形状也。揆考功光隙亭杂识云:太常寺公署垂花门之上有蛱蝶子二枚,黄质而黑章,鬚之末有如珠者二,常以夏至来集,每祭方泽,各宫齐戒,蝶辄先至其所,祭峰则翩翩而逝,或以帛及扇承之。呼曰老道,便飞而下集,似有知者。”若吴振棫以为始见嘉靖间,(见养吉斋□录)他书或传会为某某之神,似尤夸诞。清末长沙徐树铭绘图征诗,铺张尤盛,自是以后阒无嗣响矣。其实黄质黑章冬暖偶出,不过蝶之一种,余即曾见之。承平士大夫悠游无事弄此狡狯耳。今日追纪之,亦梦华录中一节也。